爷爷走了。
我爷爷1949年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,说是农民其实也不准确,应该更落魄一些。那时候的农村,日子过都很苦,不过我爷爷却是从小就读书的,书读成了之后就去了铁矿当技术工人,后来调回了县里机关上班,直到退休。
听我爸跟我讲,爷爷虽然是个农民,但是也没干过什么农活,因为有文化,在村子里也很受尊重。我爸小的时候,我家是村子里,为数不多的能在过年的时候吃到水果糖的家庭,已经很了不起了。所以相比于周围的人,爷爷一辈子也没受过什么苦。即使到最后这段时间,除了吃不了东西,爷爷也没经历什么疼痛,可能这是他这一生善良的回报吧。
我三年级的时候,从农村转学到了县城,就跟爷爷和奶奶生活在了一起。离开爸妈总会有点不习惯,尤其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。去爷爷家的第一个晚上,奶奶在做饭,爷爷就给我讲很多成语故事,后来他经常用这个方式哄我和我弟,所以我总是比其他同龄的小朋友多认识很多成语,可能我对语文的喜爱,就是来源于那个时候。
当时家里有一个旋钮的黑白电视机,也没几个台可以看,那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播《三国演义》,我看不懂,爷爷就给我讲里面的故事。有一天看到曹操要杀杨修,我就问鸡肋是什么意思,他就给我解释了一遍什么是“食之无肉,弃之可惜”,但是我就觉得鸡肋很好吃啊,为什么不吃。几个回合下来,我爷爷放弃了,他说这个对我来说太复杂了,以后慢慢就懂了。
爷爷喜欢下象棋,也喜欢教我下棋,不知道是爷爷教的好,还是我本身天资聪慧。很快我就掌握了象棋的要领,后来甚至可以经常和爷爷打个平手,我一直觉得我已经掌握了象棋的精髓,但是上了高中跟同学下象棋,又经常输,百思不得其解。直到去年去同学家玩,同学在哄孩子叠高高,故意把他自己那堆推倒,我才明白过来,原来那个时候,爷爷是在让着我……
我从小学开始,就沾染了一些很酸腐的气质,写东西喜欢用笔名。六年级的六一儿童节,我写了一篇叫做《六一颂》的诗,在我们小学的校报上发表了,当时我用了“拾花”这么个恶俗的笔名。拿到校报的那天,我拿回家给爷爷看,爷爷就问我,这个“拾花”是你么。我说是,他就让我证明给他看。后来他看着校报,我背了一遍,还拿出了手稿,最后爷爷奖励我吃了一根雪糕。这件事对我产生了很重大的影响,就是后来我任何的发表和投稿,都只用自己的真名,再也没起过笔名了。
我特别喜欢过年,因为过年是家里人最多的时候。以前每年过年,爷爷都会自己写对联,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什么是斗方,以及对联应该怎么贴了。《笠翁对韵》最早也是爷爷教我背的。
后来,我去石家庄上高中,老家对我来说就只剩了冬夏,跟爷爷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……
我其实是个记性不太好的人,很多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,但还是有很多片段会记得。这些天我控制不住的回想这些片段,依然很清晰。
研究生毕业之后,我写了一本书,其实没打算着急出版。自从爷爷住进了医院,我就开始联系出版社。今年中秋节,我拿着样书回老家,当时爷爷已经行动困难了,我说我给您翻着您看吧,爷爷不让,非要自己举着。翻了很久以后,对我说:好样的。
在我一直的印象里,爷爷是个有文化但很固执、很谨慎的人。总会给我讲一些我以前觉得很无聊的故事,总是谨言慎行,生怕惹别人误会,也不知道为什么,总爱跟自己生气。他退休那天我印象很深,喝了很多酒,骂了一晚上,那是我记忆里,爷爷唯一的一次大醉。我不知道他在骂谁,可能是有什么不甘心吧。
爷爷最后的愿望,是想回老家。所以我们最后都一起回了爷爷的老家。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天,自从成年以后,我再也没有在村子生活过这么久了。农村的晚上没有灯光,星星特别亮,可以看到整条银河从头顶划过。四个晚上,我都会抬头看星星,我觉得爷爷并没有离开,他化作了一颗星星,一直在守护着我们……